晴风告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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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老九门】二月红往事忆(上)

    

在很久以前的湘江一带,记不得是哪一年开始的传说了。

那个时候,长沙伢子们若提起当地名列前茅的几位风流人物来,从上至下无一不会叫出那个人的名字;从军警至街头饭后闲逛的老头儿,若有人举荐个此处能叫得出的名角儿来,也必提那人的名字。长沙的九门提督,其中排行第二位的当家的。

要说起这位少年当家,在长沙的老一辈中那可是响当当的。老当家的日渐年迈,这位少当家的却日渐出类拔萃。红水仙自古就是这家族的标志,直到近些年因太过独特而改成了现在的杜鹃。这支家族似乎和这红色的花有着不解之缘,那开的热烈也似血的花,像极了现任当家骨子里的性格。娇艳妩媚却又开得肆意无比。

他们的戏班是出了名的。现主事的这位少爷,旦角唱得尤其妙。在女人身上的风流韵事更是不少。但要说这位年轻班主最近又惹了件什么稀奇事?当属这几日传的那件花巨银买了个小丫头的事。

若说只是买个丫鬟便罢了,这乱世中暂且平和的地境,有钱人自当是享受惯了的。但却有人传这二月红买的不只是丫鬟,而是将要正式迎娶过门的夫人。这下各公馆各大府的夫人小姐们可都坐不住了。

要说这二月红,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,古往今来哪有大户人家能真正看得上一介戏子的?要说奇还真是奇。这九门之中有人经商,也有人为乞,不变的是个个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。唯独这二月红虽为戏子之身但却十分有情有义。不仅行事果断,言出必行,更重要的是让人觉得顺畅,和一般这行当中的人都不一样。到底是哪里不一样?谁也说不清,总之是十分讨女孩子的欢心的。再加上人也长得仪表堂堂,架不住民间女子和小姐们的喜爱。

不知那被买来的丫头姿色如何?

是貌美如花还是有倾城容颜?

能迷得那位爷舍下如此重金?三枚金钗掷下,一夜都不能等。

也不知,这位风流成性的二爷只是买来玩玩当消遣?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原故?

听到了消息的人们众说纷纭。

楼内,倚在门框边上的青姨不知眼神投到了哪里,环抱着双臂咬了咬嘴唇。

这会儿那个故事的主角正自在的坐在庭院的椅子上喝茶呢。

旁边鸟架上一只蓝尾的鸟儿正啄着个花生粒儿。他看着那鸟儿逗趣,一派的轻松淡然。那日随便拿了戏班的一身行头下地的事儿似乎也早已忘光,除了挨几句老人家的训骂倒也别无它话。

外八行的人都知道是有这么一条规矩的,纵然那些人认出了二月红,他断然也不能撕破脸的。这几日围绕着他那天的话题就像炸开了锅,他全然不闻,还当平常日子来过。耳边除了那一堵墙后的清脆吊嗓声再无其它。

 

可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就没那么镇定了。

 

“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,没人敢欺负你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我这个人对女人说过的话,绝不食言。”

那个人的眼神十分清明,但说出的话却令她字字震心。

 

前些日子母亲刚死,父亲为了偿债将她卖去。他们家只留男孩,她上面的几个姐姐好像也是这样突然间了无音讯。那些人本来是要把她当作未开苞的女孩儿来高价卖的,她自知拼不过那几个男人,却也知道再无生路。就在被掳走的最后时刻她本已经绝望至极,但还是不放弃做出了最后的求救挣扎。她连哭带喊,手脚并用,但奈何人小瘦弱别人根本没当回事。泪水挂满了她的脸,街上卖菜的,赶路的,从四周探出脑袋来观望的,有灰白头发的老妪无一不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,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。那些曾经她见过的、认识的、端过面给他们吃的人,没有一个吭声的。她深深记得当时那些人们怜悯和看热闹的眼神,心中第一次感受到巨大被孤立时的害怕。

直到她看到一个曾经叫过她名字的人。她涕泪交加的脸甚至都没想过他可曾记得,用最后的力气叫出了她曾经喊过他的那一声“哥!——”

却不知二月红这一回头改变了多少人以后的命数。

至少,他那个时候从楼上翻飞而下已经改写了她的命运。

“二爷你若真看上了,今儿晚上去楼子里把她包下,第一晚柔着点就是对这丫头最大的恩情了!”

一股无名火窜起,二月红冷下脸开口。“出个价吧?”

“不是我们不想给,是真的给不了,这丫头是城里那位爷亲点的。”

二月红不信银子还有不好使的时候,直接朝对面伸出一只手让他开价。对面的人眼珠子转了一圈冷笑了下,朝他伸出手握住。价格已经在伸出的那几根手指上了。

“你们几个胆子不小!”

“二爷,您有钱就说话!没钱我们哥儿几个转一圈可就要回了。”为首的一个人满面油光,朝身后的弟兄们咧开嘴笑了一撇。心里知道这位惹不起但也绝不至于会大动干戈,价钱嘛,就这么定了。

二月红袖子一甩抽身离去,“……等着。”

几个时辰后不顾整理,带着一身黄沙和三支金钗快马归来。

“钱给你们带来了,但我们话说在前头。银子是有,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消受得起。”

 

那日小丫头的泪水迷蒙,用尽全力的那一声哥叫得二月红心里犯起久违的震动。

以前,他心还未定时每夜凌晨后归家,总要路过那个夜灯下的小面摊吃一碗面,他不记得那摊位的男女主人叫什么了,却记得那个每次给他端碗、煮面的小丫头。

心弦神游在外,有半分神智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香艳中,对面的小姑娘每每都朝他满足而单纯的一笑。好似夜风就那么一吹,把他整个人又吹回这真实的当下。那些好听的漂亮话并不是他最需要的,一天的劳累后果然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的这一顿实在的饭。

“小哑巴,怎么今日又不说话?你也要吃一点吗?”他脸颊有酒气薰染的微红,口气却仍旧温柔无比。

她摇头。再怎么小她也知道那是客人的面。

二月红偶尔会替她打掩护喂她吃块肉,末了会再用指肚轻轻刮下她嘴边沾着的食物残星。两个人相视一笑,默契的仿佛两颗坦露的星星,毫无身份和年龄的距离。

 

 

*****

丫头把脑袋缩在手臂里,从被赎回来起她就一夜没睡。虽然被那个人救了回来,也听到了他的承诺。但这几日的恐惧并未散去。她仍旧对陌生人有些抗拒。虽然她真心感激。

这一晚二月红并未太过靠近她,而是带她回来让人帮忙打理出一间干净屋子。她就缩在床上的一角抱着膝盖也不知怎么胡乱回想了一夜,直到天将明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
等到醒来,已是日上三竿了。

见床上睡着的人有了动静,一个守门的比她略大点的女孩子转过头,笑眯眯望着她。睡着的时候她可不记得有撑开那摞精致绣花的丝被。手随便一摸便摸到身上盖着的东西,一下由迷蒙中睁开眼。以前在家的时候她也没有盖过这么好的东西。看到床上的人醒了,那人朝她走了过来。她把被子赶紧掀到一边,自觉身上满是灰尘,也不敢再弄脏人家的床铺。见那干净利落的姑娘走到床边,又看看外面日头,羞赧的脸都红了。

从床上起来,她双手就一直垂在一起揪着衣角。那姑娘啥也没说瞅她笑了笑,收拾好床铺拉起她的手:“走吧!二爷说要是你起来了就帮你梳洗一遍过去见他。”

洗了一遍,又替她重新梳了辫子,换了身他们戏班姑娘的干净衣服。那姑娘带她走过平常戏园吊嗓练功的园子,来到一间屋内。路上少不了几个淘气的徒弟,走过的地方一路都停下了手中动作,只好奇的盯着她看。

看起来也太小了!众人集体达成了共识。

 

二月红正起身又拔了粒食给那鸟儿,就听见脚步响动。转过身看时,正是那丫头。

洗了洗后这小脸才显出了些眉清目秀的样子。头发也梳洗了,流海盖在白净的额头上看着是清纯又惹人怜的熟悉模样。有些时日没见了,这丫头也长大了一些,难怪那些人不肯放手。就是脸上还带着点稚嫩,那双有些躲闪的大眼却透着一股清秀之气。

“哥……二爷好。”她低下头。

“叫什么都好。在这园子里不必拘礼。”二月红围着她转了一圈,突然伸手把她绑在身后的辫子放到前面。就这么拿捏在手里,微微皱眉。这头发倒是挺长。他以前在面摊上吃面时可不记得那时的小丫头头发有这么长。

“这是小七的衣服吗?”二月红问。

旁边站着的人答:“是的。”

“有点大了。”

何止有点。上衣简直是像裙子一样罩在她的身上,衣服袖子都完全盖住手掌了,只能露出个指头尖尖。

小七是他们戏班里最小的一个女孩子,这些年来他们跟着二月红走南闯北挣得也越来越多,这些女孩子的日常装扮自然也是跟着越来越好。这件衣服算是极素极一般的了,但丫头却觉得已经很好了。无奈,这也是她们能找到的最小号了。

……果然太瘦了。

“今天傍晚之前你们上街买点衣服吧,也上街逛逛。”

 

 

*****

“听说二爷买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平淡无奇啊!这哪像是二爷买来要做老婆的人?”

“你别瞎说,二爷才不是那样人……这上赶的粘着二爷的女人有多少?你见过哪个二爷当真的?”

“那个青姨二爷不是就很疼吗?”

“那是两码事。是她用得着咱们,咱们现在也用得着她。这孩子才多大啊,你们可别口没遮拦的给二爷招来话柄。”

“谁跟你瞎说了,花那么多钱那买回来的怎么可能没故事?你没听最近外八行的人都传疯了吗?你是没见当日情形!二爷那阵势……”

“有故事没故事是咱们应该操心的事儿吗?哎哎!人来了……”

 

一大清早,丫头被带过来和二月红他们一起吃饭。只是这次路过周围的人不再只是盯着她看,而是有人噗哧笑出了声。一些人没忍住忙用手打着掩护。

丫头不知其意,小心又疑惑的来回看了看。

刚才他们还在讨论的话题仿佛瞬间就被击碎一样,这小姑娘昨天是梳着一根大辫子,还显得年龄长了一点,成熟一些,现在则是变成了两股细细的辫子被绑在两侧,虽然十分水灵,但要多嫩有多嫩。配上那瘦小的身子和白净的脸蛋更加显得像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。

“是不是我今天的头发有点奇怪?”细想一下今天的变化大概只有头发了。她以前从未注意过这类东西,从来都是简单的学着母亲的样子。

“不可能。二爷梳的头发最好看了。”

她是说真的。不仅是梳妆扮相,二爷给人编头发的本领是她们亲眼见过的。哪个姑娘能有幸让二爷给亲自梳头弄头发啊,她们羡慕都还来不及呢。

进了门厅,并不见二月红的身影。他们也不必等,只管吃罢饭到前院去练功。

丫头就像是个普通丫头,能帮得上忙的不必别人开口就能照顾得周周到到。

院子里一片片花花草草正趁着暖阳在抽芽,海棠的叶子厚实仿佛终年不落,她看着那些树叶间绿色的光斑,听着耳边咿咿呀呀的吊嗓和戏音,不知不觉的安了心。

自那之后,那个被二爷救回来的丫头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。连着好几个月,二爷都亲自给她梳头发,编辫子。基本上每天他们都能看到在二爷的一双巧手下她发髻的变化。每一次她都乖乖的正襟危坐,他即未和她约好,但每日他似乎起的都比她早。她看着镜子中的那双手,偶尔也会发起怔来。

 

 

*****

二月红站在父亲跟前没有说话。

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人定定地看着他。

 “你啊……该收收心了。”风花雪月到何时能是个尽头?干他们这一行的要么心狠手辣,要么冷酷奸滑,偏偏他和所有九门中的人都不一样。男人图个快活也就罢了,那些流传甚广的风流逸事对他们又能有些什么好处?这家业是早晚有一天要全权交到他手上的,他怎么也无法放心。

二月红听完这一句,知道老爷子接下来又该说什么话了。只笑了笑说了句“知道了”。

这个知道是怎么个知道法暂且不问,就冲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他就来气。

 

 

*****

“二爷快回来了。您是在这儿继续等着还是乏了?我差人送您回家。”老管家微微弓着身子,笑面对着厅内的一位小姐。

“没事,今晚我就来看看他,若二爷要伺侯身边也有个人,您老也不必费事了。”

这话倒是说得委婉。老管家心里明了,也没多说什么。

等到回去的时候正好在廊子上看到了回来的二月红,报了此事。二月红提了壶好酒就往那间房走去。最近几日戏班一路朝南,这是正好借用了一户乡绅的场子。连唱三天后通常他们会歇两天再起程,趁着夜里行事,白天却正好休息。二月红是个极潇洒的人,尤其是在找上门的好事上,反正今天就是他们留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了。

老管家沿着廊子走了一圈,嘱咐大家都赶紧睡去,也细致的观察了宅子四周的动静。经过厨房时又掉过头来,“丫头,今晚给二爷煮的的面迟上半刻再送去。”

灶台前的人一抬头,一头雾水。水正开着,锅正敞着。

“为什么呀?二爷离开之前还说饿了。”

“别问那么多。”他本欲抽脚走人却又一步迈了进来,伸手把空气中的香味往自己鼻尖上赶了赶。“真香,菜都炒好了?”这猪油炼制的葱花炝锅,味道就是不一样。

“嗯!”她点点头,很是开心的样子。做面和煮面可是她最擅长的事,尤其是南方一代有名的阳春面。“最近二爷食欲不太好,所以阳春面清淡些,加点小白菜又加了点洋柿子,酸甜口应该比较好吃些。您要不要也尝尝?”

“不了不了,闻闻味儿就够了。人老了,晚上吃宵夜容易积食。给二爷端过去后你也早点睡吧。”

“哎。”她爽快的答应着。

 

月牙儿弯弯挂在天上,风时不时的吹着,带来一阵林间夜幕的气息。其他人好像都去睡了,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。好像说了要她等半个时辰再送去,好像这会也差不多了吧……加了海米的面韧糯滑爽,但再这样泡在汤里一定会越来越软塌的。她收拾好碗筷,准备盛过去。

一个人走在青石板上,小心的端着手中的东西。走到二月红休息的房门前隐隐听到了笑声和女子的娇嗔,窗户上出屋里人的身影,有灯光在漆黑的夜晚透出。她犹豫了下退后了两步,要不还是再等等吧,说不定这会还没到半刻钟呢。她把盘子放到地上,自己也蹲了下来,幸好碗上还盖着个碗。

屋里的人正玩得尽兴,刚玩过一轮赌花饮酒的游戏,那名年轻的女子已是衣衫半褪脸颊发红了,二月红坐在椅子上突然不动声色的不出声了。“怎么了二爷?光顾着罚我你都没喝。”她伸出手臂揽住二月红的脖子,温香玉软地端着个杯子靠了过来。

“已经这么晚了,再不回去你姨娘明日该责骂你了。”

“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,来,穿上外套,我差人送你回去,改日再聚,也不急于这一时。”

“诶!别啊,二爷你……”她明明打算在这里过夜的,这会突然的怎么就不按牌理出牌了。门打开的时候她脚下不稳的吓了一跳,啊!那边坐着的一团影子是谁?可惜二月红根本没时间留给她张口疑惑,一路推着她走出院门外。

回来的时候再细看,小丫头果然已经困的睡着了。

打开盖着的碗,一股葱香扑鼻。嫩绿的小白菜和黄豆芽配在一起,再加上一点橙红,颜色的确像三月里春阳遍地的光景。不自觉就嘴角扬了扬,也不管其它就在门外吃了起来。

 

*****

小葱是一定要加的,配上海米最正宗了;不过有时候也会加点黄豆芽或土豆肉泥;猪油红锅,小白菜煨上,有时候会特别加个新鲜的卤蛋。白、绿、黄、嫩、韧,这就是丫头做的面。只要是她做的面,总是能想着法儿的变出花样。

最好的做面条时间是清早开始和面,面要揉过好几遍才能有劲。等到中午面醒好了再扯成面条,用猪肉炼出一木勺香气四溢的猪油。不论荤素那香味可都不是盖的。

阳春面比较清淡,但她总能想出不同的菜和搭配,有时候是芝麻研成的粉,有时候是洋柿子捣成的酱,有时候只是一把小葱和蒜。

蒸气飘散的四方灶台上,布满阳光投下的光束。二月红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发起愣来。

偶尔,丫头会用一个小碗,将炼制猪油时那些留在锅底的肉渣捞出来,再撒上一些细细的盐,吃在嘴里时香极了。二月红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。据丫头说这是小时候妈妈为了给他们解馋时用的。面摊上长大的姑娘,自小就对这种事驾轻就熟。

他安静的看着她伸出食指,在碗中按着一粒还不如指甲盖大的肉渣一圈圈的打着转,最后将沾上盐的小肉粒放在他的嘴边。吃进嘴里只觉得香气四溢,又嫩又鲜。

她看着他的表情似是满足,冲他笑笑,接着看她继续按住另一粒一圈一圈的围着碗底绕,再放进自己嘴里尝尝。二月红心情一下就好起来。

过了最炎热的七月,雨就渐渐多了起来。

从江中坐船回来就能闻到后厨一股晚饭时的饭香。雨珠晶莹的从屋檐上滑落,像断了线的珠子。到处都湿淋淋一片,唯有屋子里灯火温暖。

 

 

*****

“这几日的戏可有喜欢听的?”二月红在后台卸下头面,脸上的妆还未清洗,先问了一句。

一边的丫头端了杯梨水就站在边上。

始终跟着戏班的她似乎很爱看戏。且不论她能不能听得懂,就在台下人头攒动的角落和喝彩声中他总能看到她听得入神的小脸,这一件就让他肯定,恐怕一入戏也是个戏痴呢。

有时候随着台上人婉婉而唱的戏词她还真的鼻头通红泪眼汪汪了。一般听戏的人就那么几种,一种是听得懂人间沧凉的,会当真却不会沉溺其中的,另一种是只当个消磨时光的乐趣,跟风起哄的,再一种是更纯粹的,不分地界和年龄,只是单纯喜欢那些古腔和故事的。也许没有什么理由,但后者实在无知到真实的可爱。

 

在没有几日享福的过往中,丫头从未跟二月红说起过。小时候最喜欢跟着爷爷去庙会听戏了。在那些祭拜佛祖的渺渺香烟中,有属于她记忆里对戏台的专属味道。

她不是家里最得宠的孩子,更小的有弟弟,再上面的还有姐姐,但唯独去看戏的时候爷爷会给他们仨一人买一个糖人。那个时候她还不懂长辈们对于戏中人物的评价,但却清楚的记得到唱戏的前一晚,他们都会领到这一天的戏折子。里面有戏中的人物剧情。她记得小时候爷爷给她讲过一段大户人家阴差阳错抱错了孩子,但在成年后却成了姻缘的戏,当时听得入迷,后来却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。再后来大一点就随着母亲一起出摊讨生活了,爷爷奶奶也早相继不在。那些戏台上穿着华服宛如天仙一般的人,就那样停留在儿时懵懂的记忆里。

可有喜欢听的?

好像二爷唱的都好听。

被突然这么一问,她有点不知该怎么答。只是实话说了一句最近听到的,“《荆钗记》还挺好听的。”

二月红听过“喔”了一声。

《荆钗记》是南戏曲剧,讲的是南宋时一对贞洁夫妇的故事。丈夫情深义重,却遭奸臣陷害,妻子忠贞不渝,历经种种磨难后终于团聚。并不是二月红最常唱的一个戏。

“这戏按了老规矩是四十八出,改明儿若想听全了,爷亲自唱给你听。”

右手夹带着一块绵巾卸着眉眼上的妆,却没看到铜镜中映出的那张小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。

 

*****

乌云笼罩,雷声阵阵。

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,所有人都剑拔弩张一幅一点就要爆的样子。

“二老爷,您说怎么办?”

“呵,还能怎么办?这批货是青姐早就定下的,谁不知道二爷和我们的关系?你觉得二爷能骗我们吗?”

“二爷和女人打交道就没有个不好的关系。二老爷,您看吧,这要是二爷真的毁约了?这军中也有军中的规矩。”

一个是仗着关系而来,一个是拿着毁约就逼婚的生意说事儿,台上坐着的老人看着着实有些好笑。做地下这买卖这么久了还没遇见过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光蛋子。只是和军人扯上关系更加麻烦。恐怕后面那位穿着军装的大爷也不是真的觉得他们家小姐会嫁,只不过是好捏了个罪名,但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关于美人儿的曲折故事,他这老头子就不知道了。自己家孩子是什么样人他心里清楚。

“几位暂且歇歇火,我这几年也不太管事儿了,都交给小子们打理了。你们这样把我拉来我也弄不清当日种种。但多复杂的事儿处理都有简单的法子,各位拿当初约定的凭条说事就行了。凡是走货的盘口的,我们都打了加红印的条子,这个不能没有,是规矩。关于其它的,还得等犬子回来再细问。”

两班人马都各自思索了下,僵持了一会便推拖说回家再找找那凭条。

事情的大概是怎样,老爷子此时心里已经有数了。恐怕现在露出来的只是后面一些人的试探,关于这次从北边血斗里出来的事他们守口如瓶,却难保有得到消息的人想要半路打探。这次下斗异常凶险,他们损失惨重,本来这事已经够他心累憔悴,此时又有人这样来闹。出没出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,有没有打过凭条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,但有外人硬是要来搅局,你说能挡得住吗?

二月红正好此时歇息了半天回到了园子,进屋就看到家里的老仆和自己家老爷子。

雕花盘丝的红木椅上,削瘦峻挺的老人把端着的茶杯放下冷笑的说了句:“还晓得回来?这园子里为了来和你争婚的人都快乱成蛋了。”

二月红一愣,老管家当即走下来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诉说了一阵。二月红没听完几句已经明白。心里思忖了片刻突然轻笑出声。

“这件事爹就不必操心了。青姨那边和那位小姐那边我去解决就成了。不必惊动其他人。”

这天空不知何时吹起了一股风,刚才还乌云滚滚的转眼已经又露出了半截发白的光景。夏季的雨不可测啊,这孩子长大了也是不由人。老人重重叹了口气。

 

*****

世人都说,姻缘自有天定,哪个闺女配哪个小子都是早就安排好的。

古时候经媒妁之言,父母之约,往往都是在结婚的那一晚才能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样的人。那脾气是好是坏,对妻子是疼爱还是糟蹋,都得在以后慢慢看了。以后的路啊,是过得好还是不好,也都是命了。

“都是命啊……”丫头的母亲以前常常会这样叹息。当然她自己是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的。那个时候她还不懂得畏惧这种冥冥之中超出人能掌控的事。她只能过去贴近母亲的身体,伸出小手擦擦她脸上的泪痕。

在那条大街上,她被人扛在肩上游街时,才似乎听懂了一点点母亲那时的话,或许这也是她的命?

“住手!把人放下!”

“这不是你的命。倘若是,那我便改了它!我对你再好也无妨,这也是你的命。”

“……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,没人敢再欺负你。”

 

“丫头,我问你,若那一日你被别的人先买了去嫁了人,和嫁与我有何不同?”二月红忍不住逗她,想看看她的反应。

有何不同吗?……当然是有很大的不同的。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同,该怎么说?她可一时没想好。

“当然有不同。大概…二爷长得比他们都好看些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!……”二月红大笑不止。搂着她转了个圈。

她望着他的样子有点可爱,却又朴实的认真。

何止是好看?二月红的神彩和英姿够得上城里一多半的女人神魂颠倒了。也只有这傻丫头能说出毫不知情却又如此明目张胆的话了。

反正,她说什么他都是心神快活的。她说什么,他都高兴。她总能在无意中讨得他的欢心,最重要的是她并不知道这是在讨他的欢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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